第二卷 归乡路远 内地思安 039章 冷狱·冷遇-《搏秦》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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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“哼!别提那以后的事,我就惦记现在能过得好点。你们这些衣冠整洁的人物倒是有营生做,还不是进来了?让我出去,一样过得逍遥快活。你们现在稀罕那点宝贝不肯分过来用,这样抠门,再想出去指不定多少天呢。”肥食其冷笑下闭上眼,不再应声。他年轻时做门尉,见过不少这样的混沌少年,整日在城中无所事事,望着富人家的高墙阔门,转眼便眼红无比,自身又无登门作客的能力,只是游逛一天算一天,尤其爱盯着外乡人、他国来人,做些碰瓷、行窃之类的鬼把戏。稍长大些,便混迹在闾里调戏妇人,赵国妇人本就豪放豁达,邯郸城中的都市民女更是如此,偏好爱做不当营生,陪着赵国最兴盛的那些晃过青春年华。直到秦国专与赵国作对,时不时就要入侵一下,肯贴心她们的兵卒老粗们命都失在各处前线,最肯花钱养着她们的人骤减,膝下幼儿连眼前少年行窃的机会都没有,就被召集到王宫附近充军操练卫护王都。这些往事,真叫人不堪回首……

    赵从简尤其觉得冷,现在的身体不大好用,靠在木栏杆上方才没石头壁那么冰凉,但背后走风的滋味也不大好受。难捱,还有二个半时辰~不知不觉中侧头依偎在韩叡的肩膀上,这种突如其来的‘亲近感’激荡在韩卿心里:难道代王有意为之吗?自己本韩亡人,不得已经历过现在这般狼狈,不顾名声投身于郭开门下。现在代王若有心装睡,算是彻底接纳自己郭开旧党的身份;倘若无心之为,明日醒来时也好拉近距离。虞卿啊,救我于不义,使我能近新王;韩仓啊,起用我于困顿窘迫间,令我能不失志行困厄奸邪的恶举。我韩叡无以为报,秦我所恶,一切皆因其所起。唉,霸道者,天下共恶!凶罪莫过于斯!

    当他再回想起进牢房时阻拦代王与这卑小的贼徒交流的事,联想到自身经历,也不那么抵触底层人——哪怕是‘奸猾’惰民了。

    守在房屋角度阴影处的虞卿与西门武子也不好过:后半夜里不仅又困又饿,而且还得躲避随时巡逻的官军,想想白天又是疲命的中都奔波,现在的自己连马匹都没有,该怎么做才能迅速见到燕太子呢?

    两人一合计,决定潜回原客馆中寻找些食物。围着客舍附近转悠一圈,发现当数后院的外墙最矮,好不容易爬进去搜寻一番,才发现客馆大门是虚掩着的,官兵抓人后根本无所谓关闭。搜索到厨房时,听出里面有像老鼠叼食的响动,进去才发现,也是街溜子一般的人物前来偷窃,嘴巴撑得满满当当。三人大眼瞪小眼,最终对方先开口,一笼屉的米饼可分给虞卿和武子半数:叫什么事情啊,原本不就是做给使团洗澡后享用的吗?劫后余生的两人一合计,默不作声地上前作势取走,又趁其不备合力制服对方,将其打昏在地——去中都的路上倘若找不到马匹,可要走上半天,这些本应属于己方的食物,说什么也不能分给外人。中院方向的楼屋处翻箱倒柜的声音越来越大,还有人再起争执,虞卿暗笑:好一群蠢贼,这也来偷,那也来窃,好端端的太平燕国,竟漏得像把大筛箩,藏污纳垢的容留下这许多奸民!店主人还活着,没留神看住家当,就引来群良民扮成的贼,到白日归家也发现不了谁犯下的邪,没准哪天串门时,才会发现自家的物品怎么摆在人家屋里。

    两人鉴于身份,还算是有良知的,没法翻动店主家的私人财产,只是返回厨房仓库等地,寻到粮缸,搜罗出整整两大袋子带在身上:关键时刻,这些粮食比金钱还好用。随即合上门,蹑手蹑脚地离开客馆,从正门出去了。幸亏走得早,差点碰到官军的士卒借故掉队返回客馆,大摇大摆来抢劫的。吓得二人后脊发凉。

    这叫什么世道呢?小盗窃人家,大盗窃人国,窃钩者诛,窃国者为诸侯!细说起来,韩、赵、魏三家晋卿都是如此得国的,虞卿自己是不敢当着友人韩叡的面说这番话的;倘若赵国最后的血脉代国像韩王国那样,真的亡了国,那么也应该是天意吧?田氏之于齐国也是如此,所以……所以才会发生与燕国纠纷后被燕昭王南下灭国的悲剧。田齐何其幸运,虽然有取代姜姓吕氏统治齐地的羞耻行为,但还有宗人大夫田单能团结众人,依靠地方大城为根据地坚持抵抗,即便当初没有成功,还算得上培养出过有骨气的后裔,不失为陈国之后;可眼下代国的情况,君臣一心,表面上看来能够与田单治即墨相媲美,实际上呢?秦国不是弱燕所能一较实力积累的存在,何况从制度层面上讲,一心尚法的秦国在嬴政那样渴望进取的明君驾驭下,绝非燕昭王一般能长期容忍敌国余孽常年顽抗的悠游君主。

    至于出身不佳者,心中往往会感到自卑,进而扭曲为图谋掌控他人言论到整个社会舆论的权力狂热崇拜者,嬴政在回到咸阳后的人生,其父子楚开启的开挂人生,一样延续到嬴政身上。就是一件接一件的小概率事件接连发生,使这位落魄的邯郸质儿拾级而上,进入东亚地表最强国度的殿堂,依靠亲身经历的民间生活得来厚实的底层逻辑,作为人生行动中次次大抉择的首位依据:统一对他不是难题,真正制衡心魔、正确地处理其他有处世聚才之能人物们的前途与欲望才是。

    嬴政是一个会走自己路的人,但他顾及不了其他强者如何前行。在国家实力此消彼长中,他完美地堵死了其他强者的路。面对六国可以通过用间的方式疏离其君臣关系、阻碍正确决策的实施,充分利用几年为一个周期的时间差,达成各个击破的兼并目的。但之后呢?敌国‘余孽’是抓不完的,更是杀不完的,天下太大,以至于疆域之外还有控制不到的别国,社稷版图内有险峻而乏人居住的荒山野岭,朝堂与外地官僚羽翼下还会庇护一批‘身份不明’的社会人士。总有人能逃脱霸主心意的捕捉,随时变身国家潜在动之乱的催化剂。而当不可一世的霸主衰朽之后,因为困窘而广泛联合起来的各国落魄强人们,自然而然会形成互相扶持的基本默契,尽一切可能避免重蹈被某位绝世霸主各个击破的覆辙。‘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’,若将这句话看作‘吃饱了的变身匪徒们’会留下少量食物给闻着血腥味前来的老鹰和秃鹫果腹,从而达成从属于‘强者层级的猎食阶级和谐’,对稳定的封建王朝采取分封制与郡县制的有机结合的统治形式,理解来也就简单了。

    秦有嬴政,而代有赵嘉,这位先为太子、后遭废黜幽居,如今立于新王廷上的落魄公子,亦然是代廷/赵国未来可以倚重的期望明星。同样有底层生活经历,同样缺乏可靠的主政根基,虞卿在月光下思索着跟随对代王惊险出访的种种回忆,忽然意识到七雄的君主仅有这两位有相似的民间沦落经历,幼时还都在邯郸城中。孰敢言赵嘉创造不了未来嬴政能够达成的成就呢?现在再回首代王坚持选择吕不韦的杂家思想与复周礼和尊儒等事,其中潜在联系已经不难想通了:天下学说,兵家纵横之外非儒即法,顺应关东民间的呼声则可得到六国的士人支持,进而以尊重彼此的和谐共处实现周室分封国家的相互友好,褪去强行兼并天下的雄心,赵国复国的事情不就迎刃而解了吗?看来,未来的代国除了要依托兵家保证武力传统外,最需要的还是自己这样的纵横世家来保证各国之间的关系,从而使表面上的国际和谐能像服从周礼遗德那么回事。

    或许冥冥中真的有天意吧?邯郸城才是当下真正有天子气的地方,要么是嬴政,成就秦国;要么是赵嘉/代嘉,成就赵国/代国。绝无第三种可能。既然工作目标明确了,以后的使命也便能重新升级一层高度主动进谏代王未来方略。天下的安定,还真不需要残酷到极点的武力坚持才能达成,自己能提供的巧劲,未必不可能成就信陵君那样崇高的成就~只是秦国这样权力高度集中的国家,看来必须被自己肢解灭绝掉了,不然赵国的武士们再骁勇善战,也顶不住高强度的人海漫灌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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